1988年的背影

当我来到浦口百年老火车站,望着修缮后的浦口火车站街区似旧似新的模样,让我想起了朋友春会提及的一段往事。那是1988年秋季的一天,中山码头汽笛声起,悠扬深远,扎着马尾小辫的春会,提着行李去候船室,只见一个男生望着长江,伸展着手臂,阳光照着他身上,像是一座雕像的背影。

  春会放慢脚步,远远打量着这座“雕像”。高挑瘦削,皮肤细腻,轮廓分明,是一位让人心动的帅哥。帅哥发现春会,望她莞尔一笑。春会将行李提至胸前,低头匆匆赶上人群。

  天气转凉,候船室人很多,春会找到座位,环顾四周,有很多父母陪同的学生。春会要轮渡过江,再坐浦口北上的火车,赶去学校报到。春会婉拒小姑送她来南京,小姑只能将自己心爱的红色薄毛衣,作为礼物,套在春会身上。秋风习习有点冷,春会觉得有双眼睛,盯着自己红色的背影。

  浦口码头下船时,脚下绊了一下,春会的网兜险些飞入江中。所幸有一双大手,拉住网兜,也扶住了春会。手指很长,纤细白皙,正是帅哥,春会红着脸和帅哥微笑着道谢。网兜里的小瓷花瓶,被妈妈用细竹丝亲手编的外套包裹着,安然无恙,春会舒了口气,目送着帅哥离开的背影。

  “你好,我叫永学,去抚顺上大学,老爸送我,你也是去学校报到?”在列车候车室,帅哥自我介绍,帅哥的父亲拿着行李,坐在对面。“难怪你拿的行李不多,原来你爸帮你拿了,我去北京上学,我爸原先也准备送我的,我拒绝了。”春会小声说道。“你考得真好,能上北京的大学,我复读了一年,应比你大。”永学说。

  两人同一趟列车,还有两个小时才进站。永学催促父亲先回。父亲头发花白,话不多,高个子,向门口蹒跚而行时,背影明显有点驼。“我妹二红上高二,成绩挺好,希望她能考到北京。”“你有妹妹,是不是长得也很漂亮?”“二红也扎马尾,有点像你,我还有两个弟弟,永业和永继,学习不认真,退学出去打工了,我爸愁死了,我总算考出来,不想给家里添负担,不知道能否勤工俭学。”永学正说此话时,父亲又回来了,手里拿着一包零食。永学收下后,目送他的背影走向浦口码头。永学说:“我家在芜湖,第一次出省,老爸不放心非要送我,已经下午4点了,他大抵很难赶上返程车,又肯定不舍得住旅社。”说完永学眼眶有点红,低着头,揉搓着手,好久没有说话。

  “浦口火车站,是朱自清写散文《背影》的地方。”春会打破沉默。“嗯,是的,我背过全文。”永学说。“你第一年为啥没考上大学?”春会问道。永学猛地被问住,羞涩地笑笑。“你今年分数,高出一本线好多,可选南京,也可选北京,干嘛去抚顺?芜湖有傻子瓜子,填志愿时,你是不是傻了?哈哈哈。”春会与永学开玩笑。永学在父亲留下的零食中,真找到两包瓜子,于是打开一包,与春会一起吃,另一包硬是塞进春会的网兜。劈哩叭啦声中,气氛缓和起来。

  开车前,永学又出去了。春会等了好久,正担心时,永学笑着走过来,手里藏着一枝桂花。他把桂花穿过网兜,小心插进春会的花瓶。春会就带着一路香气,和永学一起进站,心里可开心了。“我会去6号车厢找你。”永学走向9号车厢,拎着行李,一边走一边跳的背影,轻松得像个大孩子。

  春会上车后,望着窗外,黄昏已近,光线或明或暗,春会心底隐隐有些难受,生怕永学就此告别了……可就在一个小站,2分钟停留时,暮色笼罩月台, 人群散尽之时,春会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,是永学,他匆匆跑来,递给春会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他学校地址;他笑着招招手,又飞跑回后面车厢,夕阳的金黄,洒向他的背影,春会眼眶湿润了。

  那年抚顺的深秋,风很大,吹落一地金黄的树叶,或许也吹落了一张黄色明信片,混在叶子里,再也没人捡起。明信片带故宫图案,地址:抚顺某学院应化系周永学收,内容很简单:永学同学你好!很高兴遇到你,谢谢!北京已经很冷了,东北也下雪了吧?保重永学!春会。永学也许一直在找寻这张失落的明信片,因为上面还写着春会的地址……

  1988那一年冬天,雪真的下得很大,漫天雪花,足以隐藏所有的秘密,以及所有的背影。飘舞的雪花,隐隐有一种桂花香气,春会一直认为:雪花,是桂花的背影……

  我行走在浦口火车站,重温着旧时代的背影,旧枕木上的铁轨,停着绿皮火车;大马路的街巷,红砖青瓦……朱自清和父亲在这里告别,写下那篇感人的《背影》,他细腻的呼吸,真挚的情怀,清瘦的风骨中蕴藏无穷的力量。若干背影重叠着背影,我挥手和远去的背影道别,乘船渡江,去照见下一个背影……


信息来源: 
2024-11-05